當我們第一次見到伊萊亞斯・納許博士時,他正坐在一張破舊的皮革扶手椅上,背對著窗外緩緩墜落的夕陽,彷彿正與世界的最後一縷溫柔告別。金黃餘暉悄然爬上他的肩頭,將他半邊身影染上時間的鏽色。他的眼神深邃卻飄忽不定,彷彿每一瞬都在追逐某個無形的念頭。那雙眼睛映照著只有他能看見的宇宙,一種凌駕現實的秩序與混沌交織的圖景。
窗外的風攪動著遠處的樹葉,就像他腦中的思緒那樣,無法被固定。這是一場他不願停止的對話,對愛情、對社交,對那更遙遠的虛無進行無盡的探尋;彷彿若不說出這些問題的答案,他的存在便無法真正安歇。
「你覺得愛情究竟是什麼呢?」
納許博士微微一笑,低頭看著手中的那本舊書,書頁隨風微微顫動,像是書中的字句也在此刻被喚醒,想參與這場對話。
「愛情啊,愛情就像是一條流淌的河流,無論你如何試圖控制它,它總是會自有它的方向。你可以建造壩堤,嘗試改變它的流向,但壩堤終究會崩塌,你永遠無法完全掌控它,它總有一天會找到它的出口。
很多人以為愛情是對另一個人的佔有,一種無限的接近和理解,可事實上,我們永遠無法真正理解對方。就像你無法走進一條河的每一滴水裡,你無法完全擁有一個人的心靈。
真正的愛情,也許是一種願意與河流同行的勇氣。不是逆流而上,而是接受它的變化、它的曲折,甚至它的分岔與消逝。你能做的,只是在某一段時間裡與它同行,用你的腳印見證它的存在。
有時候,它會帶你穿越明亮的曠野,有時候,則沉入混濁的深淵。而當你終於學會放手,不再握緊水中那無法抓牢的波光,也許你才真正懂得了。」
他的聲音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,又像是從某個遺忘的角落低語著,與我們探討的主題彼此交織,逐漸模糊了時間與現實的邊界。
「那麼,社交呢?在你看來,社交和愛情有什麼不同?」
「社交,呵,那只是愛情的影子,一個更加虛無的模仿品。在社交中,人們常常戴上面具,表現出一副自己想要被認為的模樣,彼此交錯而過,卻不曾真正交集。就像是站在河邊的兩個陌生人,彼此相望,卻從未真正涉足其中。而愛情,真實的愛情則是一種裸露的狀態,是我們卸下所有偽裝,赤裸裸地面對另一個靈魂的時刻。」
他突然停頓了一下,似乎在思索著什麼,然後抬起頭來,目光穿過我們,仿佛他在對一個不存在的人說話。
「所以,愛情和社交都有一種無法把握的特質?」
「可以這麼說。它們都充滿著不確定性與模糊性。我們往往自以為擁有了某種真相,但其實不過是我們所創造的幻象。無論是愛情還是社交,它們的核心都是對於人類孤獨的掙扎,一種試圖抵達他人的渴望。然而,在這個過程中,我們卻常常迷失了自己,迷失在對他人期待的投射中。」
窗外的陽光漸漸消退,黑夜像一層無形的面紗包裹著整個房間,而博士的聲音似乎愈加沉重,帶著一絲難以名狀的情感。
「那麼,這種孤獨,這種無法抵達的狀態,是否不可避免?」
「也許吧。但我認為,孤獨並不應該被視為負面的。我們不應該恐懼孤獨,反而應該擁抱它,因為唯有在孤獨中,我們才能真正找到自己。愛情和社交都像是鏡子,它們反映了我們內心的渴望和不安,而孤獨則是那片鏡子後的無垠虛空,是我們不願直視的內在深處。但當你真正凝視那片虛空時,你會發現,它並不那麼可怕。它只是你存在的一部分,一如河水終將流向大海,孤獨最終也會帶領你抵達某種內在的平和。」
他停下來,看了看窗外,深吸了一口氣。這似乎是他每次結束談話前的習慣,一種不顯眼的儀式。彷彿他已經說完了他這一生的故事,然後在最後一刻,他又想起了什麼。
「你曾經說過,有機物與無機物之間的區別不過是我們的錯覺。你還是這樣認為嗎?」
「哦,當然。我一直覺得所謂的生死界限只是我們自以為的理解。你難道沒想過,某些非人類的存在也會擁有愛情的感知嗎?那些在海底深處漫遊的微生物,它們的接觸與相遇,是否也是一種無聲的戀愛?又或者,像那些數學公式——永恆無誤的排列——它們之間是否也存在某種默契?我們太習慣將愛情限定在肉體與情感的框架裡,卻忽略了它可能是一種更宏大的聯繫,一種跨越物質的共鳴。」
「你是否曾在夢中找到過答案?」
「夢境?夢是愛情的歸宿,我想。夢中的我們才是真正赤裸的。我曾在夢中與一片影子對話,她告訴我,愛情是永遠無法捕捉的風,我醒來時,只記得那片影子的輪廓模糊,像是夕陽映在水面的倒影。也許,愛情永遠是虛無縹緲的,就像你無法將夢境中的感覺帶回現實。它只存在於那瞬間的體驗裡,然後消散於無形。」
「你會在紅酒、數學、童年中選擇哪一個?」我們的問題再次挑起了他眼中的光芒。
「我想,這就像問一片落葉會選擇風、雨還是大地。紅酒是過去的慾望,數學是未來的秩序,而童年……童年是時間最初的皺褶,那些我們永遠無法回到的地方。每一個選擇都是無效的,因為它們全都已經同時存在。我無法選擇,但或許,我只需要在一個靜謐的黃昏裡,輕輕品嚐那種遺失感,然後等待下一次夢中的召喚。」
夜幕完全降臨時,博士的話語隨著最後一縷光線消失在空氣中,留下的只有一種深邃而遙遠的寂靜。也許,他對愛情和孤獨的思索從未真正結束,只是隱藏在了每一個尚未到來的明天中。